川派文创设计中儒家思想的运用

王 虹

文化创意产业,作为以文化元素为核心内容的新兴产业,通过整合文化资源与知识体系,并借助多样化的媒介手段创新文化内容,展现出其原创性、独特性及艺术性等显著特征。《考工记》中提到“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说明好的产品不仅要顺应自然规律,还需要设计者发挥主观能动性。文创是对器物美学价值的追求与创造。尽管“文化创意”这一概念的提出相对较新,但其背后蕴含的创造美好事物的设计思维与生产模式却拥有悠久的历史渊源。例如,在先秦时期,《诗经·大雅·灵台》中已有“贲鼓维镛”的记载,描绘了鼓身装饰华丽的场景。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阐释道:“贲,饰也。”“贲”指在适度符合事物本质的基础上,达到装饰效果。在这一语境下,“贲”代表了艺术,“鼓”则作为文化的承载物。

川派文创是指根植于四川独特的地理环境、历史文化与人文精神,以创意设计为驱动,将巴蜀地区的文化符号、美学理念与生活哲学进行现代表达与转化,所形成的具有鲜明地域特色和文化价值的创意产品与文化形态。同时,川派文化创意产品中,儒家思想的积极融入,赋予了川派产品独特的活力与生机,以下将进行简要阐述。

一、儒家思想的“物化”体现

宋应星在其著作《天工开物》中提出,“天”象征着自然界,“工”则代表人类的劳动力量。他主张,只有将自然与人力相结合,才能达到《易经》所描述的“开物成务”的境界,即人类通过掌握并应用自然规律来创造物质财富。陶瓷,作为东方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器物之一,《天工开物·陶埏》中记载:“后世方土效灵,人工表异,陶成雅器,有素肌、玉骨之象焉。”雅器体现了中国士大夫阶层对物品的审美追求,而“雅”之物的形成,必须依赖于深厚的文化底蕴,才能彰显东方设计美学的精髓。在这些体现“雅”之物中,服装设计也包含其中。《诗经·秦风·终南》所描述的诸侯朝见周王时的仪容:“君子至止,黻衣绣裳。”“黻”指黑青相间的花纹,有君臣相济、明辨是非的含义,此等服装设计彰显了儒家礼乐文化中尊卑有序、君臣相辅相成的礼制。

《序卦》云:“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意思是世间万物不可能仅仅通过随意的结合就能够达到和谐,在事物的自然发展过程中,还需要人为的具体装饰。因此,文创设计应赋予文化内涵,外观需适当装饰。正如陆德明《经典释文》所载:“傅氏曰:贲,古斑字,文章貌。”《尚书·虞书·益稷》亦载:“帝曰:予欲观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这段话描绘了古代帝王服饰的装饰图案与色彩运用,体现了儒家对于礼仪、秩序及审美的高度追求,也体现古人对细节的极致追求和色彩搭配的智慧。《周礼·司服》明确记载周代礼服制度:“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则服大裘而冕……祭群小祀则玄冕。”大裘,郑司农说,即黑羔裘。玄冕,据郑玄《注》说,凡冕服,从衮冕以至玄冕,皆“玄衣缥裳”。即黑色上衣配浅绛色下裳,象征“天玄地黄”的宇宙观。用服饰设计服务于政治与教育,彰显了“物”背后的权力叙事。《诗经·郑风·缁衣》的叙说中,“缁衣”是卿士于官署办公所着的黑色服装。此记载不仅描绘了古代官员的着装风貌,更揭示了服饰在儒家礼乐文明中的深层意涵,系个体公务身份与庄重德行的外在表征。黑色作为“五正色”之一,其崇高性并非来自其物理属性,而是由礼制在特定礼仪场合(如祭天、朝会)对其规范性使用所决定的。正是通过这种制度性的赋予,黑色完成从“自然之色”到“象征天”的哲学内涵,再到“政治符号”的跃迁,成为彰显权力合法性、维系政治秩序的重要文化工具。

“器以辨等”思想不仅体现在工艺上,更体现在元素的文化意涵上,即元素的“身份感”。近年来,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紧密依托儒家文化与蜀文化,指导学生进行毕业创作。例如,自2021年举办的《蜀之道,以观复;蜀之道,以智变》毕业作品专场发布会,至2024年服装工程与设计学院举办的以《融创·新质蜀韵》为主题的优秀毕业设计作品专场秀,均巧妙地将蕴含儒家思想内涵的元素,如竹子、仙鹤、祥云等,与三星堆文化以及蜀锦、蜀绣等川派元素融合,创新性地应用于服装设计之中。在这些设计中,黑色这一高贵的色彩被广泛运用,可以说古代服饰的政治象征为现代设计提供了文化原型,实现了具体的“物化”。

川派设计师将蜀地传统工艺与儒家核心价值观(“仁”“礼”“孝”“忠”“中庸”)相结合,秉持“器以藏礼”“器以辨等”“器以载道”的设计理念,通过物质形态、制度规范与日常审美的符号化转译,为当代产品文化注入新活力。其设计逻辑具体体现于:礼仪用品——形制符号化、数量仪式感;服饰设计——色彩伦理系统、纹样语义编码;日常器物——实用中的礼制、和谐美感的设计。

二、川派文创设计中儒家思想的具体运用

儒家思想在川派文化创意产品中的具象化表现呈现出多样化特征,构建了融合地域特色与哲学深邃的设计逻辑。以下结合具体案例,探讨川派文创设计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当代设计创新所发挥的重要推动与促进作用。

(一)文化内涵的挖掘

儒家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构成要素,在川派文化创意产品的设计开发过程中发挥了至关重要作用。设计师们通过深入研究史书中的文字记载,努力挖掘儒家思想的深层含义,以此来丰富文化产品的内涵,并进一步提升其文化价值。

具体在儒学相关绘画图像的挖掘方面,设计师们将这些图像转化为实体产品,既保留了视觉上的原始还原,也融入了设计师个人的创意想象。例如,金沙遗址博物馆推出的太阳神鸟吊坠,其创意来源于金沙遗址博物馆的太阳神鸟金饰。该图案设计巧妙地与《尚书·尧典》中的记载呼应:“历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时……日中星鸟,以殷仲春。”这一理念源自儒家对于天地自然的敬畏之心。在古代农耕社会,天象变化直接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成为指导人们行为的重要原则。《山海经·大荒东经》中亦有记录:“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这也是古人对太阳崇拜的一种体现。在该产品设计中,12道光对应12个月,寓意光明与永恒。四鸟逆时针飞翔的动态设计,将儒家敬畏自然秩序春、夏、秋、冬四季以及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转化为视觉符号,寓意自然规律的循环往复。四鸟环绕太阳,蕴含着自由与团结共处的深意,体现出儒家“和”的思想内涵。“和”是宇宙万物运行的基本法则,太阳神鸟吊坠的设计,正是将这种深刻的哲学思想融入了文创产品之中,使其不仅具有观赏价值,更富有文化内涵和教育意义。通过这一设计,人们能够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儒家文化的魅力,从而加深对这一古老而深邃的哲学命题的理解和认同。此外,金沙双耳杯的设计灵感源自金沙遗址出土的蛙形金箔,该金器造型独特,仅见于金沙遗址。基于蛙形器,设计师们进行了创新性的衍生设计,运用数条金色线条勾勒出抽象的形态,既展现了抽象艺术的风格,又呈现出独特的外观和精致的纹饰,象征着持续的好运。蛙作为生殖崇拜的符号,与儒家所倡导的“多子多福”生育理念相一致。金沙遗址博物馆精心推出的“望月”系列首饰,巧妙地将古蜀先民对月亮的深厚崇拜和无限向往以及儒家对女性的美好期待相融合,通过现代设计手法转化为独具特色的时尚装饰品。

(二)设计理念的应用

儒家思想的核心价值,包括家庭和谐、中庸之道、仁爱精神以及宗族观念等,可被应用于设计领域。例如在产品外观和色彩协调方面,体现和谐之美和积极向上的理念,进而促进人口繁荣、财富积累和运势提升。儒家文化强调家国天下理念,《尚书·尧典》记载:“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宽。”这里所提及的“五品”,指的即父、母、兄、弟、子等家庭成员,“五教”即义、慈、友、恭、孝等伦理道德。其后,这些概念被扩展为“五伦”关系和“五常”教化。重视“五伦之教”是儒家一贯提倡的道德教化,已经成为中华文化的基本特征。

在儒家文化商业理念的提炼过程中,中展励德(成都)会展有限公司出品的“家春秋”系列产品,巧妙地融入设计美学,以中国最具情感共鸣的IP——“家”为核心。该产品在外观与内涵上均表现出卓越品质,其设计不仅追求视觉美感,更蕴含深厚的文化意蕴。产品采用四方四正的围合式建筑结构,融合了天圆地方的哲学理念,形成了圆盖方瓶的独特造型。瓶底的屋檐设计象征着国人对“家”的深刻记忆。门内代表家庭,门外象征世界,其开放式的外包装设计宛如一扇敞开的家门,构建起家庭与外界的情感纽带。瓶盖上所采用的“24道瓦”设计,即瓶盖上纵向排列的24片瓦状结构,用“24”这个数字,对应中国传统文化中的24个节气。儒家认为,天地时序的循环(如春秋更迭、四季轮转)与家族血脉的传承具有同构性——24节气作为自然时序的精准划分,是“天之道”的具象化;这一设计也呼应了《中庸》记载的“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祭祀传统。此传统并非单纯的“敬祖”仪式,而是儒家“顺时而祭”理念的重要体现。中间的五层结构则代表了阴阳五行,与中国传统文化紧密相连。瓶身是“家”,瓶体是“家”字构造,宝盖头比作屋檐,护一方心安,体现《孝经》“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的齐家理念,强调了家庭管理与国家治理之间的内在联系。瓶高24厘米,底部宽度为8厘米,其设计与24道瓦相呼应,象征着四面八方的祝福汇聚于一处。瓶身图案,采用中国文化中“喜鹊”图案,寓意吉祥如意、喜气洋洋。三代瓶身上画有3只喜鹊,六代画六只,九代却只画八只,其中一只化为仙鹤,这一构思来源于宋徽宗的《瑞鹤图》。通过数量变化隐喻家族繁衍,暗合《诗经·周南·螽斯》“宜尔子孙,振振兮”的祝福。喜鹊站在“柿树”上,“柿子”寓意好事连连、硕果累累。在色彩运用上,中国红(三代)寓意鸿运当头,旭日金(六代)寓意金碧辉煌,紫授金(九代)寓意加官晋爵、平步青云。“家春秋”通过器物共享性强调家族共同体,该系列文化创意产品的设计,旨在强化宗族认同感。品牌差异对应家族发展阶段的“进阶”叙事,体现《仪礼·郊特牲》“以官爵人,德之杀也”的差序伦理。周边产品中,酒具的设计体现了“一片瓦,一家人”的理念,九毫升的杯体容量,方中带圆的设计,提供了极佳的手感,使消费者在品味酒的同时,也能感受到“家春秋”的美学生活。酒具托盘的瓦片造型与杯座屋檐的设计遥相呼应,背面的喜鹊图案设计只有在消费者将酒具带回家中使用时才能被发现,这一细节与品牌使命“缔造家的深度喜悦”不谋而合。正反字定制服务,通过姓氏的寻根溯源,延续了宗族的生命力。采用现代设计语言诠释的百家姓正反字,解读了华夏民族的文化密码,目前该款酒已包含147个姓氏设计,覆盖了中国95%的人口。以姓氏为纽带,连接每个家庭对“家”的归属感和荣誉感。

“家”的概念在居舍系列月饼礼盒中得到了深刻体现,其设计灵感源自各具特色的居舍大门,象征着家的团圆与归宿。每扇大门的开启,预示着一段独特旅程的开始,礼盒内不仅包含精致月饼,还蕴藏着代表每所居舍的艺术品。此外,居舍系列月饼礼盒在制作过程中融入了2500个回收塑料瓶制成的微型手把,这一设计不仅体现了环保理念,也体现出了儒家“节用爱人”的思想,正如《荀子?天论》中强调“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儒家所追求的“天地之和”是至高美学境界的体现,它反映了对自然变化的尊重,是东方美学的高级表现形式。《尚书·尧典》将四方与四时相配,体现了中国古代的四时传统。金沙遗址博物馆推出的中秋礼盒,以“金色”“秋天”“四季”“轮转”为设计元素,主题为“四季轮回周而复始,春华秋实夏蝉冬雪”,展示了四季循环和一年周期性变化。三星堆博物馆出品的“祈愿神树”中秋礼盒,采用青铜神树等元素,赋予了月饼深厚的文化内涵。

(三)创意主题的构建

儒家经典中蕴含着丰富的历史故事与文献资源,这些资源可作为创意源泉,用于构建具有深厚文化内涵的文化产品体系。《诗经·小雅·鹿鸣》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蒿”等诗句,借助鹿群和谐共处的意象,象征君王德政下臣民之间的和睦相处以及对贤才的尊重。这一意象传递了儒家“以礼合人”的政治理想。同样,在《诗经·大雅·灵台》中通过描述“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的场景,儒家以鹿的隐喻表达了对德政的向往。陆贾《新语·道基篇》中亦有记载“鹿鸣以仁求其群”,进一步将“鹿鸣”一词引申为科举及第的象征意义。“鹿”与“禄”谐音,而“禄”意指升官发财。基于此,古代官宦家族在构筑宅邸时,门楼之上常雕刻有“十只鹿”的图案,以寓意“食禄”。此外,鹿衔灵芝图、寿星骑鹿图等亦频繁出现于古宅的梁栋雕刻之中。这些图案的广泛使用,与儒家对于科举选拔士人的理念密切相关。鹿的形象始终服务于儒家“明人伦、正纲常”的思想体系,具有多重象征维度(政治伦理、礼仪秩序、道德修养、天人关系),成为传统文化中“祥瑞”“德治”的象征符号。儒家思想为川派文创产品的主题创意提供了丰富的素材,通过地域符号的再设计得以具象化。以鹿的长寿寓意为核心,金沙遗址博物馆推出的“灵鹿书签”巧妙地融合了鹿与太阳神鸟金箔的元素,通过这些元素的构建,不仅是设计师将儒学相关绘画图像转化为实体产品,更是将儒家的哲学体系与古蜀“神权政治”碰撞。

三、结语

综合前述分析,川派设计师在将川派文化元素通过形制重构、符号解构及材质选择等设计理念转化为文化创意产品时,以儒家“礼器必有制”的思想为核心,将道德伦理等价值观念的深层含义融入产品设计之中。此举不仅能丰富产品的文化内涵,提升其文化价值,而且为企业的品牌构建与营销策略提供了有益参考。产品设计与文化传承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需求与成就关系。在产品开发过程中,重视对传统文化元素的挖掘,并提炼出与现代视角相契合的审美要素,将抽象的文化元素具体化为实体物品,这无疑将有助于儒家文化符号与产品设计的进一步发展与弘扬。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原载《巴蜀史志》2025年第3期)

作者:王海国(四川大学哲学系博士研究生、电子科技大学成都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