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老,天堂在等您!

刘小革

2025年11月24日清晨,突然在网上看到王火老离世的噩耗,心中一阵刺痛。啊,您走了,走了!人间已经留不住您了!但是,天堂在等着您!

我与王火老第一次见面是在6年前。那天,即2019年6月29日,李致老的《李致文存》首发式在四川大学中华文化研究院举行,我们几位文学晚辈也有幸应李致伯伯邀请参加了首发式。

2019年6月20日,本文作者刘小革(左)参加《李致文存》首发式与作家王火在一起

仪式还未开始,王火老就早早到了。那年王火老已96岁高龄,当时刚刚从医院出院。他因身体原因很少出门,那天却坚持参加《李致文存》发布会。我因为与李致老熟悉,早知道马识途老、王火老与李致老是至交老友。首发式上,马识途老用苍劲的书法为李致老题字:“好书何妨百遍读,至友不可一日忘”;王火老则回忆说:“我1983年到成都,是因为李致立足本省面向全国搞出版,出了这么多好书,让我很向往。所以就要求调到四川来了!”见到马老的题字和听着王老的发言,我心中着实感动。三位文化老人是真正志同道合的挚友啊!他们几十年相敬相亲,晚年了每年生日都要在一起过,这样纯真的友情,世间难得!

2019年6月20日,本文作者刘小革参加《李致文存》首发式与作家王火合影

后来的几年,因王老高龄且身体很弱,虽一直挂念着,我并没敢贸然去拜访他老人家,仅与他女儿王凌在微信上偶有联系。直到今年5月23日,王凌说王火老近日身体较好,我和好友袁瑞珍才一同去拜望了老人家。

与6年前一样,王火老依旧鹤发童颜,思维清晰。见我们到来,十分开心。我没有想到王老103岁了,记忆还那么好。虽然我们仅在6年前见过一次,他却还记得我,不但能叫出我的名字,还说我变化不大。

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却能记得我这样普通的写作者,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

王火老又签名赠送了他的散文集《点燃时光》。他用颤抖的手握住笔,在扉页上签下:“刘小革老友惠存 王火”。

作家王火赠送本文作者刘小革的《点燃时光》一书

作家王火在赠送本文作者刘小革的《点燃时光》一书扉页签名

王火老称我为“老友”,我哪敢当啊!我只是王老的“小友”、晚辈。王老如此平易近人,让我感觉王老就是我的父辈。接过书,我在王老耳边轻轻地致谢,脱口而出的是:“谢谢王伯伯!”

我也向王老赠送了我的自传性散文集《有一种痛》。虽然王老视力已经很弱,依然打开我的书翻阅,我忽然就泪眼模糊了。

那天告别时,我们再次拥抱王火老,而王老则反复叮嘱女儿一定要陪我们去吃午饭。103岁的老人啊,还那么心细如发,温暖如春!

时间到了10月18日,我从《火铸文心:王火传》发布会的新闻中看到王老和李老,暗自高兴,两位老前辈能出席这样的活动,说明身体还好着呢!

而且,王凌妹妹在微信中也对我说,小革姐,我爸爸挺好的,放心吧!

可是,刚刚过去一个月,王火伯伯还是走了。我忽然想到,一定是他的爱妻在天堂里召唤他吧。

2025年5月23日,本文作者刘小革看望作家王火合影。

王火老在文学上的造诣,很多人都会在怀念文章中提及,我不再多谈。而他最打动我、最让我不能忘怀的,是他曲折的命运。

王火的命运,不加任何修饰,就是一本难得的好书。让我们来简略读读王老命运之书吧。

在十年浩劫前,他多年笔耕不辍,用业余时间完成了自己的夙愿:写一部全面反映我国抗日战争的小说,以弥补我国文学著作当时的一项空白。这本书从1936年的西安事变一直写到抗战胜利,书稿名为《一去不复返的时代》,共120万字,这就是后来的《战争和人》。可是,就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即将出版该书之时,可怕的文化浩劫到来了。在各种高压下,当时还正当盛年的王火万念俱灰,他设法躲开造反派的监视,亲手点燃了书稿。多年的心血化为了灰烬,他的心也随书稿而去。

没有想到,浩劫过去之后,有一天,王火收到中国青年出版社来信,请他把这部书稿寄去,他们要出版。他感动得心潮汹涌,可是,他只能遗憾地告诉他们当年手稿遭遇的厄运,再也没有书稿了!但是,随后人民文学出版社在知道书稿已经焚毁后,却依然很关注这本难得的书写中国人民抗战的巨著,再三鼓励王火重写此书。

此时,我国已经进入一个新时代,一切欣欣向荣。新时代的火炬终于点燃了王火重新创作的热情。然而,繁重的工作使他依然只能用业余时间写作。更不幸的是,后来,他又为从水坑里救出一个小女孩而身负重伤,且偏偏又出了医疗事故,他失去了左眼,右眼也只能勉强可用,他不得不离休。

可是,重写《战争和人》还没有完成,他怎么可能休息?

他原本是用电脑写作的,但视力已差得连光标都看不见了,只能退回用手书写。写作时,右手握笔,左手还需端着放大镜罩在400度的老花镜前才勉强看得清。他在这样的条件下完成了长达150万字的巨著,得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诚然,王火的《战争和人》浴火重生,已经是如此令人唏嘘不已,但我更为他与爱妻凌起凤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而感动。

那是穿透人间一切坚冰的最坚韧的爱情,是最纯粹高洁的爱情!

王火之妻原名凌庶华,是辛亥革命元老、国民党上层人物凌铁庵最小的女儿。他们早在抗战胜利前读大学时就相爱了,而且在长辈的祝福下,订下了终身。可是,上海解放前,凌庶华随着父亲去了台湾,他们的婚事突然就变成严重的政治问题。

当时,早已担当了党内宣传口相当职务的王火,面对上级组织的严肃诘问:“你是要爱情还是要事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两样都要!”而且当时,年轻有为的他,身边不乏才貌双全的女性主动追求,但他也断然拒绝,明确告知:“我心中已有爱人,非她不娶!”为了与爱人团聚,他接连不断写信给凌庶华,希望她能回大陆。

可是,在海峡对岸的凌庶华却面临着两难的困境。一方面,她的父亲已是年迈老人,而她是父亲身边唯一的亲人,她如果要走,就是与父亲永别啊!而且,不仅是亲情难舍,还有更严重的政治因素让她顾虑重重。因为她当时在台湾“最高检察院”工作,而大陆又正在搞镇压反革命运动,她回大陆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另一方面,台湾当局十分严格地控制人员外出,即使到香港也要有两家保人,还很难被批准。可是,不回大陆,就要和心爱的人永世相别,那更是她不能忍受的痛苦啊!

最后,在深爱女儿的慈父支持下,她忍痛别父,抱着为爱赴死的决心,于1952年五一节前夕到了香港。她随身还带了一瓶安眠药,准备好如果大陆方面把她当成“反革命”,她就自杀。但只要能见到心上人一面就已经足矣!

可到了香港,她才醒悟到更是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因此,她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能到只有一河之隔的大陆深圳去,而且即使真的去了大陆,又会害了她的老父亲和两个“保人”。无计可施的她忧心如焚,终于病倒不起。

王火得知爱人的困境后心急如焚,可也一筹莫展。就在这危急关头,王火的母亲挺身而出了。我不能不感叹伟大母爱的超能力,会使一个母亲变得无比勇敢和聪慧。为了儿子,王火的母亲独自一人到广州,去找到“蛇头”,出高价冒险“偷渡”到了香港。在她的策划下,让儿媳凌庶华上演了一出轰动香港的跳海自杀事件,并留下绝笔:我因身心交瘁,无限厌世,决定不再回台湾,在此跳海自尽。我之死,纯属自愿,与任何人无关,特此声明。

第二天,香港的报纸登出:妙龄少女自台湾来港投海自尽,遗书声明无限厌世自杀与人无关。

就这样,她们巧妙地避免了凌庶华父亲和“保人”被连累,再经澳门、广州辗转回到了上海。而从此,为了父亲的安全,凌庶华只能以“凌起凤”这个名字生活在大陆。

王火曾在文章《长相依》中写了爱妻这段传奇的经历。他说:“她心里爱着一个人,她怀着一种崇高的牺牲精神回来了!”

当年我读到这里,泪流满面。

从此,这对有情人开始了长达60余年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生活。

“十年动乱”中,王火烧毁书稿之后,万念俱灰,他甚至想用爱妻当年从香港带回来的安眠药来了结自己的生命。爱妻没劝阻他,只是平静地说:“这样的日子,确实生不如死,我愿意和你一起死!但我们死了,两个女儿怎么办?我们死不起的!”

是她的话,让王火清醒过来。是她的爱,让王火熬过了最艰难的岁月,才有了后来创作的巅峰,才使中国文学史上多了一部辉煌巨著——《战争和人》。因此,王火在《战争和人》的书出版时,在书中放上了他们的合影。还写下这样一段话:

熟人都知道我有值得羡慕的“大后方”。几十年来,我和凌起凤在生活和创作上始终是最好的合作者。书成之日,请允许我用这张合影作为纪念。

写到这里,我想用王火老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尾:

我感到我和起凤是幸运的。我们共守爱情,同甘共苦这么多年……我们互相带着年轻时的浪漫走进婚姻,又以爱来互相滋润着各自的心田。我们的爱情始终充满魅力。当我挥去历史的尘土揭开记忆的箱盖时,我愿同时掸去的是我所经历的那个时代有过的不幸与无奈,只留下爱和温馨。然后将它留给今天沉浸在爱河中的青年们。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刘小革(女,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格调》杂志美文专栏编辑。退休前任核工业西南物理宣传部部长。著有散文集《迟到》《有一种痛》。主编四川省散文学会理论部评论文集《读你》、赵先前散文集《雪崩》,参与《路魂》《川黔散文选》等多部散文集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