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一曲“念亲恩”

“九子银杏”金色布地

冯荣光

大邑县悦来镇金星乡(现玉金社区)白岩寺有一棵奇特的银杏,树龄1200年,树高31.5米,胸围1529厘米,母树在400年前遭受雷击火焚,树身被腰斩,然而,令人惊奇的是,围绕着母树残躯,长出了九株子银杏,像九个孝顺的儿子,日复一日地守护着母亲。这棵树,被人们称为“九子银杏”(注:至今实际存活六子)。

母树生九子而成林

如今这棵古银杏已长成一片参天树林,一入冬,满树的银杏叶如金箔一般灿烂辉煌,与寺内九十多棵百年银杏群交相辉映,舞动出一片金色的旋律,成为川西有名的银杏观赏打卡地。

“九子银杏”2007年入选“成都市十大千年树王”,2015年荣登“天府十大树王”,2020年荣获四川省“百佳古树名木”称号,2023年又被成都市公园城市建设管理局评为“天府十大古银杏”。

许多游人都是奔着九子银杏而来

白岩玉砌 金色盛宴轰轰烈烈

从立冬起,大邑县悦来镇金星乡(现玉金社区)白岩沟内外,大大小小的银杏树便次递由绿转黄,进入银杏炫舞的金色季节,这是白岩古寺最美的时节。

小雪过后一周,我一大早就来到了白岩寺。天色微明,清雾消散,朝霞渐渐染红了山林。路旁绿树拥翠,银杏泛黄,空寂的山林不时传来鸟儿清雅的鸣叫,如听早课诵读,如闻清音婉转,将人带入空灵美妙、祥光普照的桃源世界。

白岩寺整个山林瑞气氤氲,峻峭的白岩宛若一面两翼展开的巨大屏风,在阳光下闪耀着白亮的银光。层叠的庙宇、树木、阶梯错列在白色巨崖下,迎着东方的朝阳。遇上冬日温暖的阳光,山林间所有的植物如被激活一般,不只银杏,还有水杉、枫、樟、楠、柏、槐、桐、漆、棬、栾树、黄连木以及叫不出名的杂树,赤橙黄绿青蓝紫,道不出的惊艳。那些树,个个风姿绰约,生机盎然,或俊俏雄奇,或华贵典雅,或婉约含蓄,仿佛都穿上了节日的盛装,共赴一场惊天动地的金色盛宴。

大邑白岩寺的银杏季,奏响金色的华章。

白岩山是雾中山的支脉,由嵯峨二峰组成,在白岩顶两侧向西向东展开,如同两只手臂将十里白岩村拥揽入怀。雾中山古称大光明山,清《乾隆大邑县志》载:“大光明山脉,从昆仑来,有七十二峰……常有金色布地,玉砌天峦,一百八十盘,气象万状。”

“金色布地,玉砌天峦”,正是对这一带风景的精确描述。释家古称的“大光明山”,泛指以雾中山为中心的一大片区域。明代,雾中山佛教极盛,有四十八庵,一百八十寺。环山数十里,庙宇林立。白岩寺初建于唐代,盛于明代。《民国大邑县志》卷五载:“(县邑)四十五里则圆通寺(即白岩寺,以岩白如雪得名)。明万历间,僧如坚等前后续修”。白岩寺盛极时建有三重佛殿,山门前的圆通寺,白岩危崖下的白岩寺,白岩顶上的大佛寺、蓥华寺。琉璃金瓦、白崖玉砌、银杏盖地,白岩寺占尽地利,隐藏于古树茂林之中,多年来鲜为人知。

放飞无人机升空数百米,拍摄到了那种“金色布地,玉砌天峦”的景象,令我激动不已。但见山披金袈、白岩如银、峰染霞光、树舞炫彩,祥光普照的磅礴峰峦,通透净明的蓝色天空,云蒸霞蔚,奇妙万千,真大光明山也!

将近上午10点,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山林有了人语声。众多游人都是奔着九子银杏来的。九子银杏旁边的观景平台上,一棵高大的古银杏撑开金色大伞,蓬蓬勃勃,与九子银杏相互辉映。这里是人们拍摄、留影的最佳位置,但凡来此一游的人,都会在这个平台上与九子银杏合上一张影。

静谧的山林渐渐有了人语声

此外,山林、寺庙还有九十多株参天银杏,其中有十多株古银杏为明朝万历年间白岩寺住持如坚禅师栽种,有400多年历史。这些古银杏,每年都会结出许多白果。

《本草纲目》载:(白果)具有熟食温肺益气、定喘嗽、缩小便、止白浊;生食降痰、消毒杀虫的功效。《本草再新》载:(白果)补气养心、益肾滋阴、止咳除烦、生肌长肉、排脓拔毒、消疮疥疽瘤。白果含有多种维生素成分以及人体所需的多种氨基酸,确实具有很高的食用、药用和保健价值。

清同治大邑知县敖立榜游白岩寺,看到银杏古树上结满了白果,有诗云:“杏恰垂银光灿灿,松疑戛玉音沉沉”,并自注“寺前银杏数十株,俗名白果,大者合抱。时结实累累如贯珠,色白于银,可玩也。”可见,白岩寺银杏所产白果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晓。

寺庙里的居士婆婆、白岩村的村民在寺庙内外摆摊设点,将白果装袋,作为白岩寺特产出售。“白果炖鸡”是川菜中有名的冬补炖品,白岩寺生态环境极佳,古银杏高大健壮,结出的白果品质好,很受游人喜爱。

古树巍巍,金风扑面。站在银杏树下,向天仰望,似被罩在铁枝与金叶织就的一张密实大网之中。地上、坡上、石阶上、瓦楞上铺满厚厚的银杏叶片,层层叠叠,轰轰烈烈。人的整个身心,似乎都被这笼天盖地的金色熔化了。

“银杏经济”让村民尝到了甜头

历劫重茂 仁孝九子拱护母树

十多年前,白岩寺隐于山野,默默无闻,后来摄影爱好者发现了这里的银杏美景,才渐渐火了起来。2012年金星乡举办首届银杏节,省内外游客慕名而来,山道上人如潮涌。此后,“九子银杏”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年复一年,银杏季盛况至今不衰。

清晨的阳光打在“九子银杏”上,金色的树叶在晨光照耀下流光溢彩,笔直的树干仿佛镀上了一层古铜色,神圣而庄严。瀑布一样的枝叶涂抹了一层鲜亮的金色油彩,温暖又活泼。

很多人不知道,“九子银杏”有着让人痛彻心扉的故事。

高壮的母树根扎在山林岩石上,从根部蘖生出七棵子树,母体上还附有两棵子树,共九子,环绕在她的身边。因为哺育九子,母树耗尽了能量和养分,时日年久,逐渐“树大空心”。大约在明代,母树惨遭雷击,毒火焚心,残躯尚存。大自然里,树木因为空心,在夏季被雷劈火烧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在我20多年古树探秘的经历中,邛崃兴福寺、崇州琉璃坝的千年古银杏都有着这样惨烈的遭遇。千百年中,很多古树没能存活下来,雷电是最凶暴的杀手。

大自然有没有爱恨情仇?我想是存在的,不然,为什么会演绎出那么多神话传说?

“九子银杏”环围的空间,可以摆放一张圆桌,令我不由得想象,这位母亲一定是个挺拔秀美、枝繁叶茂、充满仁心的“大美人”,也许因为她的倔强和傲气,引起了“雷公电母”的忌恨,必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

“九子银杏”实际只存活了六子。我看到,母树至今还残留了两米高的炭化树壳(韧皮),树壳上对生两株子树,因焦枯而死亡。树蔸内的另一子仅有树桩残迹,标示着一个生命曾经存在过。母树树蔸周围蘖生出六株银杏,树高40余米,高大英挺,树冠如云,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帅小伙。树生多艰,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母亲遭遇雷击,九子失去三子,自然界上演的这一幕何其悲壮惨烈!

关于“九子银杏”的“前世”,知者不多。我读到的唯一文字记载是清同治七年(1868)大邑知县敖立榜的《游白岩寺记》。

敖立榜字蕊生,湖北竹溪县拔贡,入川后任过高县、长宁、昭化知县。《同治大邑县志》记载:“到任即有贤声”。同治七年,白岩寺寺僧因田产与当地村民发生纠纷,官司打到县衙,新上任的大邑知县敖立榜来到白岩寺勘查地界,解决纠纷。

这位颇有文才的知县在处理完田产纠纷后,晚上就宿白岩寺。他用文学的眼光观察白岩寺风物,触景生情写下了《游白岩寺记》:“(余)迤逦徐行,梵宫隐约……忽于松柏楩楠浓荫绿荫中,瞥见银杏数十株,叶密干古,直耸特秀。路旁丛生一围,审其中干一根,刬(chǎn,同铲)与地平,宽可容席,相传,明季……戕伐。四傍蘖生六七株,大皆合抱,森立挺然,果白累累,迥异凡卉。非地灵毓秀,断不能历劫重茂。”

“九子银杏”母树在遭受雷击后,残躯还在。明末战乱中,母树又被砍伐,用作煮饭的薪柴。如果不是敖立榜留下这篇游记,后人断然不知道“九子银杏”还有如此让人泪目的故事。

母树在雷电和戕伐中形体消失,她的六个儿子却“历劫重茂”,在灾难中挺起腰身,守护着母亲。《孝经》说:“孝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动物界“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植物界呢?我想一定也是相通的。六个儿子承续着母亲的血脉和生命,继承母亲慈怀仁爱的品质,演绎着植物界一曲感人的《念亲恩》,继续将美丽和大爱奉献人间。

白岩寺银杏群名声越来越响,引来游人如织

古树复壮“银杏长廊”初具规模

150多年前,敖立榜初游白岩寺曾发出感慨:“名胜若此,曾不得与雾中、鹤鸣、宝珠、静惠等山,见赏于前代诸君及近代诸文人者,何欤?盖士大夫以其地之僻也,而莫肯来游。”

150年后,白岩寺游人如织,名声在外。清寂与热闹,真是天壤之别啊!

“九子银杏”树下,一位独特的游客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位独腿的伤残女孩,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相机。“你真棒!”我为她点赞。她满脸热汗,笑盈盈地说:“我就是奔着九子银杏来的!这树很神奇!”

是啊,这难道仅仅是一棵树?

郭沫若在他的散文《银杏》里也发出过类似的诘问:“我在中国的经典中找不出你的名字,我没有读过中国的诗人咏赞你的诗,我没有看见过中国的画家描写你的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你是随中国文化与生俱来的亘古的证人,你不以为奇怪吗?”

我久久地在九子银杏树下凝望,它崇高的精神品质、坚强不屈的意志、仁厚博爱的胸怀,给人带来无尽的哲思。这,不正是大自然留给人类的丰厚文化遗产?

近几年,大邑县对古树名木加大了保护力度,对“九子银杏”的健康作了全面的体检和病害处理,“九子银杏”焕发出了青春的活力。为保全“九子银杏”之名,园林工人在一棵树桩残迹的基础上再造了一棵仿真树干,对另外两棵树壳枯干进行了清腐“美容”,涂刷防腐层。于是,失去的三子似又重新归来,与六弟兄一起团聚在母亲周围。

借助十余年来白岩寺持续升温的“银杏热”,悦来镇玉金社区(白岩村)村民尝到了“银杏经济”带来的甜头,村民办起了农家乐、土特产市集、餐馆茶馆,修建停车场,为游客提供旅游服务。“银杏经济”也带来了社区风貌的大改观,村民的生活品质大大提高。

大邑县公园城市建设和林业局生产安全科工作人员卢建勇陪同我参观玉金社区,鲜建红书记向我介绍了社区建设白岩寺银杏公园的规划,将分步实施,在沿山、沿沟形成十里“银杏长廊”。走进玉金社区,“银杏长廊”已初见成效,沿山公路、进沟村道、朝山石梯两侧已经“黄”成一片,数年后可望形成景观规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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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成都日报》2025年1月3日第8版

文/图:冯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