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青年路:时光里的街巷||米瑞蓉
青年路:时光里的街巷谷雨见茶
米瑞蓉
如果说对于一个人的少年记忆来讲,最能承载的莫过于曾经住过的房子,因为那是安放一个人躁动狂放身心的地方。
青年路34号,一个曾经装满我青少年时期记忆的地方。1969年,父母接受“调查”,哥哥姐姐下乡各奔东西,14岁的我在几个小伙伴的帮助下,一个架子车拉上全家人各奔东西后留下不多的生活物件搬进了这个陌生的小院。
1974年,米瑞蓉和哥哥米家山在位于南新街37号四川省省财政局院子里。
这是一处20世纪初修建的老建筑——传统二进院。二进院顾名思义就是一个院子有两重院子,前院大,左右厢房加正堂,后院小,可以上到半面采光的阁楼,想必曾经是内宅小姐的闺房。这个小院隐藏在街面的后面,面对青年路的门面依旧是老成都的木板房,每到白天可以取下门板做生意,也可采光。门板房旁边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上方钉着一个蓝色小门牌:青年路34号。
这里是原成都市九三学社的宿舍院。穿过走廊走进第一进小院,天井不大,不到30平方米,三面都是房间,住着四五家人。我们家搬进来时就在通往后院的过道里隔了3米宽左右就成为一间房子,12平方米左右,在20世纪60年代也足矣,只是把本来就很拥挤的小院变得更加拥挤。
那时的青年路可没有1980年代沿街为市时那样红火,那时的青年路并不宽,没有太多的人走过,更没有汽车驶过,冷清到门可罗雀。马路斜对面青年路21号便是当时大名鼎鼎的成都电影公司,虽然算是一个事业机构,但它也有一家电影院,只是在那个年代电影片子极少。
沿着青年路再往东走便是春熙路,这里也曾因为耀华食品、成都古籍书店、孙中山铜像、青年宫电影院、亨得利钟表店和成都工艺美术品商店而著名。沿着青年路往西就是盐市口,那里有成都最著名的人民商场,往南就是盐市口邮政局,往北就是总府街路口的红旗副食品商场,这样看来,在上世纪80年代末的内地改革开放中,这里的夜市红火也不无道理。
我们刚搬进这个小院很不适应,临时用竹板抹泥隔出来的房子不隔音,院子里一大群小孩子打打杀杀的,闹腾得很,经常还会撞到薄薄的泥墙上要撞倒一般。前院尹孃家里3个男孩,完成不了作业也只是要挨打,一到检查作业时先是呵斥接下来就是孩子的哭啼声;隔壁张婆婆的儿子媳妇去了五七干校,留下一个上幼儿园的孙子,小孩子想父母常哭闹,于是到了晚上,小院里仿佛真印证那句“你方唱罢我登场”,叫声、骂声和哭声成了一曲烦恼三部曲。我们家和张婆婆家是在小院的正方临时隔了两间房出来的,不大的两间房中间留了一个两米宽的过道,这让原本采光不好的小院更加阴暗潮湿。
就这样一个不大的小院里住着八九家人,大家共用着一个没有采光的黑厨房,即便屋顶上有几片玻璃亮瓦,不知多少年的烟熏火燎早已没有了任何采光效果,小院角落里有一个旱厕,到了夏日臭味熏天是自然的。院子的天井里有一个自来水龙头供全院人使用。最热闹的时候是清晨,小院里的阿姨婆婆们都要起床给孩子做饭,一时间,小院厨房里揭蜂窝煤盖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蜂窝煤12个气孔,我们那时叫它十二响。邻居互相帮助,如果谁家起来晚了,邻居会帮你揭12个小盖子并打开下面的通风口,对于这个揭蜂窝煤盖子的十二响也曾经有很多恐怖的故事,我是院子里最大的小姐姐,每到夜晚院子里的小孩子围着我要听故事,毕竟那时的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我会编造出深夜漆黑厨房里发出的揭蜂窝煤盖子的声音,还有披着长发被炉火映红的脸……每到早上,最繁忙的是自来水龙头,阿姨们一边洗漱一边大声呵斥着孩子赶紧起床吃饭上学,那时候闲散了3年没有上课的孩子刚刚开始回到校园,对回到教室上课的抵触情绪可想而知。
我最喜欢院子里水龙头旁挣扎着长出来的几棵构树,它永远长不高,那是因为刚长出构叶就被院子里的阿姨阿婆们掐来洗碗,构叶上长着密集的毛绒,可以当做洗碗布除去油腥,老人们坚信在那个还没有洗洁精的年代,构叶有着强大的功能。就在潮湿的水池,构树顽强地生长着,像是取之不尽地给小院阿姨们提供洗碗布,阿姨们绝不让它长高,于是这几棵构树永远无法向上生长,去透过天井触摸天空。相比之下,院外狭长走廊里的那几棵构树就要幸运得多,它们高大成木,为小院里的居民遮挡着太阳,只是到了秋季,放学回家的我们就惨了,经常遭遇“空中袭击”,一不小心就会被突然掉下的红色浆果污染自己的衣服。
住在小院里的人总是埋怨着小院的拥挤,都希望有一天能搬出去住一个更宽绰的房子,我也不例外,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条街在10年以后会成为成都红极一时的繁华商业街。
70年代中期,父亲复出后调到了省财政局工作,于是我们全家又搬到了南新街37号的省财政局大院居住,这里离青年路34号不过半条街,回到青年路34号小院去看望小伙伴也是我的乐趣,后来也见证了青年路商业街的形成。正是因为青年路处在春熙路商圈和盐市口商圈的中间连接处,也就给了改革开放初期的青年路夜市和服装批发市场奠定了重要的地理优势。
20世纪70年代,成都市南新街的孩子们(前面这个最小的孩子就是现在著名企业家邓文)
那时去得最多的应当是春熙路古籍书店,父亲一生喜欢书法字画,抄家时父亲的古籍线装书和字画都被装箱拿走了。每个月父亲领到工资就会带上我走半条街到春熙路孙中山铜像边的古籍书店去淘线装本的古籍书,运气好还可以淘到一些好的字画。二楼给干部专供书店,上楼要凭统一发的干部购书证,里面大多是历史书籍和外国的政治、经济、文学类书籍。每到周末是我们年轻人最开心的日子,几个玩得最好的女朋友都要约着去春熙路口的耀华餐厅,那时一块钱在耀华餐厅可以吃上一只全鸡全鸭,但对于我们来讲这也是舍不得的,不过就是喝上一杯冷饮,几分钱到一角多钱,最便宜的就是“泗瓜泗”,名字好听,不过就是橘子汁罢了,也有酸梅汤。后来北京的“老莫”火了,成都耀华餐厅也卖起了西餐,很简单的西餐,每月发了工资就要去大吃一顿。
到了80年代,原本冷清的青年路一下子火了,不宽的街道到了晚上便被各种摊位占满,最时髦的喇叭裤、蛤蟆镜、蝙蝠衫、的确良衬衣满街叫卖。那时很多待业青年、国营厂的工人都抓住机遇,赚的就是一个商品差价,我们叫他们倒爷,他们要么坐着火车在深圳中英街“倒”来颠覆人们认知的各种稀罕物;要么清晨去火车站荷花池市场批发出内地仿制的“奇装异服”,一时间成就了一大批成都的万元户,也开启了成都逐渐走上商业市场化的步伐。就像后来有人说:华尔街的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金钱;青年路上的每一个摊位都代表着机会。也有老人说:青年路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太古里”、西南时尚的风向标。
后来我们又搬家了,搬到了更远的华西坝,成都的城市建设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若干年后我又去到这里,青年路34号的小院已不复存在,昔日寂静的小巷湮没在如今车水马龙的繁华商业街里。听说每到清晨,这里的九龙广场、万紫广场、金开广场、明都广场挤满全省各地来批发商品的商贩,他们依然在寻找商机,捕捉着时尚和价格差的最佳结合点。
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到青年路34号小院里尹孃的儿子,当年曾经跟在我后面一起玩儿的小男孩邓文,如今他已经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执掌着四川最大的食品调味品上市公司……我们谈起了曾经的青年路34号那些故事,他拿出了一张小院孩子们的照片说:记得吗?这是你给我们拍的。
这些年有时也去太古里参加一些活动,人头涌动的春熙路已经变得陌生,但是看到的是触摸世界时尚的新商业区。此时,我更愿意闭上眼睛,透过眼眸隐约的灯光,听着耳边传来的喧嚣的立体声,在我们心里依然浮现出那时青年路上的那片宁静;回忆着青年路34号充满生活气息和繁忙的小院,还有那两棵永远够不着天的水池边的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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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成都日报》2024年5月14日第8版
文/图:米瑞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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