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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赶猪‖奉友湘

作者:奉友湘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发布时间:2025-07-03 16:17:47 浏览次数: 【字体:

赶 猪

奉友湘

“弟娃儿,你看我们是不是把它送回乡下去养?”

大姐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

大姐口中的“它”,是一只小黑猪,正半躺半靠在屋子的一角。它慵懒地哼哼两声,似乎表示它也在听我们说话。

“那就送回乡下去。”对大姐的话我一向是奉为“最高指示”的。

那是“文革”的第四年春天,我还不满12岁,大姐22岁。18岁的哥哥在杨家镇饮食商店当学徒,15岁的二姐帮人照看小孩,常常不在家。大姐3岁多的大儿子放在苏家乡大响滩大姐夫农村老家,由爷爷奶奶养着。大姐夫则走村串乡帮人打家具,时不时寄点小钱给大姐,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

大姐此前本来在白鹤区人民银行营业所当炊事员。她饭烧得香,菜做得美,大家对她十分满意。不料祸从天降。当时内江县支行一位姓罗的女干部被打成“走资派”,被下放到营业所“劳动改造”。结果殃及“池鱼”,这位“被夺权者”,反而把大姐炊事员的“权”给夺了。大姐只好“靠边站”,成了待业者。

大姐丢了“营生”,只得打点零工。几个月前她突发奇想,买一只小猪崽来养。如果养成“架子猪”再卖出去,就可以赚几十上百元。为了实现这个发财梦,大姐说干就干,在赶场天抱回一只十几斤重、精蹦乱跳的“笼子猪”,圈在小屋的一角。

从此,每天放学后打猪草就成了我的“课外作业”。加上一些米糠、菜叶、红苕皮、淘米水等煮熟,小猪吃得十分开心,滴溜溜乱转的小眼睛里,流露出满足与享受。

可随着小猪仔一天天长大,大姐心里的烦恼也在不断生长。这小小的“二师兄”食肠宽大,一天消耗的“粮草”比人吃的东西还多。再养下去,恐怕等不到赚钱,家就被它吃垮了。于是,大姐想把它送回乡下的家。农村里本来就养着猪,添一只小猪仔也多费不了多少事。

支持大姐的决定,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心里欢欣鼓舞的是,终于可以摆脱打猪草的“苦役”了!

可问题来了,怎样把这“猪孩子”送回去?

“用背兜背行不?”大姐问我。

“我背不动,你背也不合适!”我摇摇头说。这猪仔差不多有30斤重了,它会乱叫乱动不说,还会拉屎撒尿,谁受得了?大姐背个孩子还说得过去,背一头猪娃娃,岂不让人笑话?

“那我们抬回去?”大姐又问。

“抬起好恼火哟,还要走田坎路!”我又使劲摇头。抬着这头猪仔走将近30里路,我想都不敢想。

“那你有啥子好办法嘛,弟娃儿?”大姐和颜悦色地“不耻下问”。

我有啥子好办法?我抠了抠脑壳,突然灵光一闪:“额,我们把猪儿吆起走,那多轻松!”

四川话,“吆”就是赶的意思。

“哎,弟娃儿脑壳硬是灵醒呢,要得,就吆起走!”大姐笑着夸奖我。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都还在赖床,大姐就把我叫起来,说早点吃饭,早些赶路,到大响滩那个家吃午饭。待我们收拾停当,让猪仔饱饱地享受完在这个家最后的早餐,春阳才懒洋洋地爬上东山头。

我把一根绳子套在猪仔脖子上,让大姐在前面牵。我拿着一支细细的竹条在后面赶。大姐还背着一个细篾编成的小背篼,装着几件换洗衣裳。

猪仔从来没出过门,显得很兴奋,哼哼唧唧地不知唱着什么小调,一路欢快地小跑着,灵动的尾巴不停地甩来甩去。

春风温柔地吻着大姐和我的脸,早晨清新的空气拥抱着我们。在这种不冷不热的天气赶路,仿佛惬意的郊游远足。石子铺成的公路上没有汽车,也没什么行人。大姐随意地和我说着话,我的心却早飞到了大姐夫家。

大姐夫排行老四,他和父母及三个哥哥一个兄弟都热热闹闹地住在一个大院里。几家人有一大群男孩女孩,男孩子们都喜欢和我一起玩。我比这些孩子辈分高,不管比我大的还是小的,都跟着我的外侄儿叫我“舅舅”。我又是他们爷爷奶奶宠溺的“贵宾”,所以他们都敬着我,哄着我,护着我,从不敢“犯上作乱”。作为一个父母早逝的孩子,我在大姐夫家感受到了浓浓的爱意。所以,我特别喜欢这个山青水绿的小村庄。

向着太阳慢慢爬起来的方向前行,翻过几座林木茂密苍翠欲滴的山头,渐渐进入大清流河的冲积平坝。大块的水田已经耙好,等待青青秧苗的光临。而培育秧苗的小田里,一身碧绿的秧苗姑娘正摇曳着纤细的腰肢,幸福地期待出嫁的吉日。我的目光检阅着春光里的原野,喜欢着大地上的每一棵树,每一个鸡鸣狗吠的村落,还有远处蓝蓝天空上的每一片云。

可是,我和大姐慢慢发现了一种异样的情形。当我们路过村子的时候,总有一些妇女和孩子像看稀奇似地盯着我们和我们赶着的猪仔,甚至悄悄私语,指指点点,眼神也十分诡异。我感觉十分疑惑,却不知就里。后来,我又发觉,路过的村庄“欢迎”我们的人似乎越来越多。有的女人还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捂着嘴笑。在一个村边,几个女人还看着我们,嘻嘻哈哈相互打闹。

走在前面的大姐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见她白皙的脸上飞起了红云,我更加莫名其妙。心想,那些人才怪哈,未必没见过赶猪走路的?

走过了那个村子,大姐才回头跟我说话,脸上的红云还没有散尽。“弟娃儿,糟了,这些人把我们当成赶‘脚猪’的了!”大姐低声对我说。

天啦,我这才恍然大悟。虽然我那时还没有进入青春期,尚“不省人事”,但“赶脚猪”这事我知道。我在镇上就常常看到有中老年男人,赶着精壮的“脚猪”四处配种。“脚猪”就是配种的公猪。骂某人像“脚猪”,比骂他是花花公子要严重许多。“赶脚猪”的都是中老年男人,没结婚的小伙子都不会干这活儿,何况女性和孩子?难怪别人会神神秘秘地对我们指指戳戳。

明白了缘由,我心里也颇为尴尬。只想到如何省力气,咋个就没想到会引起别人的误会呢?不过这也难怪,一个心智单纯的小男孩,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这么复杂的问题呢?

我问大姐:“那咋办?”

“都走一大半截路了,还不是只有继续吆起走!”大姐干脆地回答我。

是啊,现在总不可能再抬着“猪少爷”走吧?管他的,别人爱咋想就咋想!如今有句话,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我那时当然想不到这么深沉,但现实逼得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尴尬。《伊索寓言》里赶驴人的教训,让我坚强得心如铁石。

大姐紧拉着“二师兄”脖子上的绳子,在前面迈着坚定的步伐。我挺起瘦弱的小胸脯,挥动手中的细竹枝,大声呵斥小猪仔往前迅跑。我们对围观的村民不管不顾,视若不见。终于在家家户户屋顶上冒着欢快饷午炊烟时,到了大姐夫的家。大姐夫的母亲踩着“三寸金莲”一样的小脚,已在村口迎接我们。

院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很惊讶,我们姐弟俩居然赶着这位“猪少爷”跋山涉水近30里。大姐夫的父亲余老爷子,大家庭里最具威严的长者,听罢我们的遭遇,也忍不住捻着长长的灰白山羊胡子,哈哈大笑。他的眼神里,满含着嘉许和理解,还有一些疼爱。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作者:奉友湘(四川内江人。四川大学经济系毕业。高级编辑,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四川大学文新学院硕导。历任四川新闻出版领军人物、四川日报首席编辑、华西都市报常务副总编、金融投资报兼人力资源报总编辑、消费质量报总编辑、四川农村日报总编辑。著有《远离危机》《机会是种出来的》《交子》《蜀女皇后》《蜀王全传》《苏母纪》《飞鸿雪泥》等)

来源: 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终审:唐志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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