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巴山往事‖远山
巴山往事
远 山

在大巴山的群山峻岭中,有一个川陕两省交汇处的大山,人们将其唤作光雾山,山南属四川省南江县,山北归陕西省南郑县。站在山顶北瞰陕西河川,南观四川秀峰。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光雾山最美的季节是秋天,漫山遍野数十种植物呈现出深红的醉意,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被秋风吹得波澜起伏,红叶满天飞。这方神奇的自然山水,集秀峰怪石、峭壁幽谷、溪流瀑潭、田园山林于一体,堪称“山奇、石幽、水秀、峰险”五绝。光雾山的秋色如雾里看花一般,雾移景换,虚幻斑斓。
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天然的聚宝盆。这里的资源十分丰富,有几百年也采不完的大理石和花岗岩……在那密密的森林里,有松柏树、山毛榉、水青杠等好几十种木材。森林里有无穷无尽的土特产品,还有数不清品种的飞禽走兽。
这儿还是一块红色的土地,当年徐向前总指挥率领红四方面军在这里挥戈跃马、痛击白匪,成千上万的红军战士倒在了那片神奇的土地上,埋骨于大巴山。
1932年10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未能打破国民党数十万大军的第三次“围剿”被迫撤出鄂豫皖,向西实行战略转移。同年12月18日,解放了通江、南江、巴中等县,创建了川陕革命根据地。接着取得了仪南(仪陇、南部)战役、营渠(营山、渠县)战役、宣达(宣汉、达县)战役的胜利,川陕苏区扩展到纵400余里,横500余里,东起城口,西抵嘉陵江,南起营山,北至镇巴宁强,总面积达42000余平方公里,人口约700余万,成了全国第二大苏区。红四方面军部队也由刚入川时的4个师1万多人,扩充到5个军1个妇女独立师,总兵力达8万人之众,先后粉碎了国民党数百万大军的五次“围剿”,共歼敌100多万。兵强马壮的红四方面军打得川军闻风丧胆、草木皆兵,重创了国民党反动政府,同时也有力策应了中央红军北上。
1935年1月,红四方面军按中共中央电示“集中红军全力向西进攻”,配合中央红军长征。1935年2月,红四方面军在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之前,总部决定留下300余人枪,组建成留守阵地游击队,对外宣称红四方面军独立师,由绥定道委书记刘子才任师长,王天海任政委,师部设在铁炉坝。
红军主力撤出根据地后,刘湘等国民党反动军阀纠合在一起,拟定绥靖计划,对川陕根据地实行清剿。紧接着,国民党反动派的“清共委员会”“清共队”“清乡军”“侦缉队”“检查所”等穷凶极恶的反动军阀和地主还乡团,对苏区人民和红军游击队实行血腥镇压。在川陕革命根据地这块神圣的土地上,朝夕出入老百姓家里、深山老林里,进行惨无人道的大搜捕、大烧杀,寻找红军游击队,妄图扑灭革命的火种,腥风血雨迅速笼罩着川北地区。
面对险恶的形势和国民党的疯狂镇压,刘子才率独立师沉重地打击了汉中地区的反动民团,不但给勉县、褒城和南郑三县民团联防以摧毁性的打击,而且震慑了其他反动民团联防,使其不敢轻举妄动。红军独立师军威大振,乘胜出击,给汉中地区的反动民团以连续性反击,打一仗,胜一仗,反动民团闻风丧胆,豪绅地主惊恐万状。红军独立师在白岩河、西沟、旁上、大田坝和唐家坝一带打土豪、分田地,扩大红军队伍。所到之处,深受群众欢迎,他们主动给红军送粮、送菜、送肉和送情报。要求参加红军独立师的人越来越多,全体指战员的战斗热情越来越高,逐渐成为红四方面军撤离后川陕苏区的唯一一支正规革命武装。这支队伍在巴山丛林里同敌人数百次作战,对于牵制川陕军阀以配合红军长征、延续革命火种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至1935年底,这支部队发展到1200多人,游击队区域扩大到纵横川北陕南500平方公里,开创了组建以来最为辉煌的局面。
正当红军独立师在军事上节节胜利的时候,刘子才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违背红四方面军总部交代任务时反复强调要扩大到一个军才能到坝下去的指示精神,错误地把独立师拉到陕南与国民党胡宗南的主力部队打硬仗,前后不到半年时间,部队损失200多人。在转移中又犯轻敌错误,指挥失误,最终导致芦坝惨败。
在最后一次恶战中,独立师二营营长赵明恩率残部杀出重围,历经艰险重新回到大巴山光雾山上。一清点人数,原来的1200多人只剩下56人。独立师党委召开紧急会议,集中火力批判了刘子才所犯严重的“左”倾错误,宣布撤销他师长职务,到炊事班做饭。大会一致决定整编部队,将独立师改为巴山游击队,以一个营的建制,由赵明恩担任营长,将党委改为党支部,赵明恩兼任支部书记。
赵明恩原属川东游击队王维舟部下,由于长期从事地下活动,对打游击颇有经验。再加之他精读过《三国演义》,依葫芦画瓢,完全按照当年诸葛亮治军的那一套让巴山游击队重整旗鼓,很快便由56人发展到700多人,在大巴山的崇山峻岭里建立了根据地。赵明恩的游击队不仅与人民群众建立了深厚的鱼水关系,而且还善于与周边地区的国民党地方政府以及一些地方武装搞好关系,达成井水不犯河水的君子协议,在很长一段时间彼此相安无事,为巴山游击队的发展与壮大赢得了宝贵时间。为打破国民党经济封锁,赵明恩在巴山游击队所在地桃园重镇成立了厘金局(相当于现在的外贸局),大力发展经济,以极大的优惠政策和武装保护措施,吸引川北、陕南的商人到那里经商做买卖,生意做得十分红火。
此时国共已开始第二次合作,红军被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并开赴前线抗日。可是蒋介石死活不承认巴山游击队,诬蔑其是土匪,连连下令剿灭。赵明恩带领巴山游击队在崇山峻岭中与前来“围剿”的敌人巧妙周旋,昼伏夜出,采取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的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两年多时间里一直牵着敌人的鼻子走,前后共粉碎敌人大大小小数百次围剿,打死打伤敌人数千余众,川北、陕南一带的地方武装一提起赵明恩的名字便闻风丧胆,根本就不敢跟游击队打照面。国民党只好派正规军进剿,但在大巴山那茫茫的原始森林里,连游击队的影子也找不见,然而游击队却利用复杂又熟悉的地形,在暗处不断地偷袭敌人,加之有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随时通风报信和补充粮食弹药。敌人是正规部队,哪经得起这种长时间的蘑菇战?往往还没有与游击队正面交锋便损兵折将,接二连三地以失败告终。
然而国民党却并不甘心失败,抽调驻防陕西的精锐部队289旅限期剿灭巴山游击队。该旅兵力多达7000多人,加上配合行动的地方武装总共10000多人,高出巴山游击队10多倍。敌人数量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289旅旅长李子猷,他把巴山游击队比作鱼,把周围的老百姓比作水,采取放水捉鱼的战术,把方圆数十里的老百姓全部赶下山,与巴山游击队彻底隔绝,然后对游击队实行拉网式的铁壁合围,待游击队弹尽粮绝时,李子猷又派若干小股部队钻进深山赶鱼碰网。英勇的巴山游击队与敌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由于交通站和地下党组织遭到敌人全部破坏,又断绝了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弹药、粮食和衣服成了严重问题。此时正是数九寒天,游击队战士还身穿夏天的单衣抵抗零下十多度的严寒。饿了啃树皮,渴了吃把雪,困了雪地上睡。大部分游击队战士不是与敌人交战而牺牲,而是在这极其恶劣的环境里冻饿而死。在这最关键的节骨眼上,巴山游击队一位副大队长管青山又叛变投敌,充当敌人的鹰犬,因为他掌握了全部巴山游击队秘密宿营地和行动规律,游击队走到哪敌人跟着哪,最后终因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寡不敌众,除赵明恩、刘子才等极少数几个人突围脱险外,近千名游击队战士全部壮烈牺牲。
赵明恩带着他的贴身警卫员杨芝芳突出重围后,原计划返回老家达县拉队伍,重新组建巴山游击队。然而杨芝芳经受不起考验,认为游击队大势已去,便在突围后的第三天半夜里对赵明恩下了毒手,割下他的头颅向敌人邀功请赏。
刘子才单枪匹马逃出重围,步行300多里辗转潜伏到南江县长赤坝,躲藏在原巴山游击队一位游击队员家里,以帮工织布的身份掩人耳目。这位游击队员姓朱,一年前赵明恩派遣他回到家乡当地下交通站长。半年后,刘子才以为风声已过,便派姓朱的游击队员到南江县城打探消息,准备收集旧部,东山再起。哪知姓朱的在县城一露面,很快便被杨芝芳认了出来。此时杨芝芳已被李子猷提升为特务连连长,其任务是专门逮捕漏网在逃的巴山游击队成员。杨芝芳带人不露声色地跟踪,轻而易举地抓获了刘子才和姓朱的游击队员。
行刑这天正逢赶集,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赶来为刘子才送行,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行刑前,刘子才慷慨激昂地向老百姓演讲:
“乡亲们,共产党人是杀不绝的。别看反动派的气焰暂时嚣张,但迟早是要灭亡的。请大家相信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的新世界一定会到来。我刘子才是一个犯过大错的人,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为此我遗恨终生。乡亲们,永别了,我刘子才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打倒国民党,打倒蒋介石,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
人群里不少人失声痛哭,有人还情不自禁地跟着刘子才呼起口号,荷枪实弹的敌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威胁着呼口号的人,刑场一片大乱。敌人害怕老百姓劫法场,便提前下令行刑。刽子手刀起头落,刘子才和姓朱的游击队员倒在血泊中。
历时5年之久的巴山游击队,至此彻底不复存在!
我的家乡坐落在红四方面军川陕革命根据地中心所在地南江县长池坝,我父亲15岁就当了巴山背二哥,把长池坝的桐油背到陕西汉中,再把汉中的草纸和日用百货背回长池坝,往返行程几百公里。我父亲体格健壮,力大无穷,能背200多斤货物在大巴山区的羊肠小道上健步行走。背二哥日晒雨淋,风餐露宿,沿途道路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掉下山崖的危险,生活艰苦不必细说。更可怕的是巴山深处经常有土匪强盗出没,轻者只是劫了背二哥们的货物,重者连性命都难保。
红四方面军入川后,李先念和倪志亮率领红11师驻扎在我的家乡,创建了长赤县苏维埃政权,把长池坝的“池”字改为“赤”字,也就是要赤化长池坝的意思。红11师后来又扩建为红30军,李先念任政委,余天云任军长。红30军在长池坝与数十倍于己的国民党反动派进行着一场殊死较量,仗打得异常激烈,敌我双方伤亡都十分惨重。红军医院就设在我家大院里,战斗最激烈的那几天,伤员每天源源不断地从战场上抬下来,屋里安置不下,屋外阶沿上、院坝里全部躺满了伤病员。我父亲参加了担架队,白天黑夜不停地运送红军伤员。由于伤病员太多,医护人员远远不够,我母亲和村子里的妇女自觉组织起来,为伤病员擦洗伤口、换药、洗衣做饭。
红四方面军撤离川陕革命根据地后,父亲继续他的背二哥生涯。巴山游击队为了保护南来北往的背二哥生命和财产安全,专门成立了一支护商队为背二哥们保驾护航。父亲经常把长池坝一位布商的布背到巴山游击队大本营桃园去贩卖,与赵明恩和刘子才都混得很熟。赵明恩遇害后,国民党反动派把他的头颅挂在县城一棵大树上示众了好多天,父亲和几位胆大的乡亲在一个暴风雨之夜冒着杀头的危险,把赵明恩的头颅取下埋藏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家大院成了红色大院,县委工作队就设在我家大院里,父亲被培养为积极分子,并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带头创建了全县第一个互助组和高级农业合作社,带领全村人民苦干3年,硬是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一个十年九灾的穷村,改变成全县乃至全省的先进示范村。我父亲被连续评选为县里、地区、省里和全国劳动模范,后来又担任公社党委书记长达20多年之久。
我从小就听父母讲红军故事,讲得最多的便是巴山女红军和巴山游击队。参军时部队首长是老红军,在京30多年间又接触过数十位红军时期的老将军,有着很深的红军情结,故而长期致力于红色文化宣传,创作过许多反映红四方面军的文学作品,编导拍摄过多部反映红四方面军题材的影视剧。我已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巴山女红军》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编导拍摄了一部同名电影《巴山女红军》。

本文作者远山与原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元帅之子、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徐小岩中将在一起
4年前,我又根据巴山游击队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故事,创作了一部长篇小说《铁血巴山》,在《今古传奇》杂志发表后荣获第四届全国优秀小说特等奖。由我编剧创作的电影文学剧本《铁血巴山》报经国家广电总局和解放军总政治部审查通过并颁发了电影拍摄许可证,原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元帅之子、解放军总参谋部通信部原部长、南京军区副司令员、总装备部科技委员会原副主任徐小岩将军为该片题写了片名并担任顾问。该片筹拍期间,得到巴中市、汉中市以及当年巴山游击队主要活动区域的南江县、南郑县、通江县、旺苍县大力支持。万事俱备,即将开机拍摄时,却遭遇了3年新冠疫情而被迫搁浅。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已下定决心肩负起这份红色使命!

徐小岩将军为电影《铁血巴山》题写片名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文/图:远 山〔本名何文明,四川省南江县人,定居北京30多年。作家、编剧、导演。中润海天传媒科技(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原中国电影文化发展中心影视部主任、中国军事文化研究会铁道兵文化研究院副院长、上海东方电影艺术学院客座教授。1968年3月参军,复员后长期从事文学创作,至今发表和出版各类题材的文学作品800多万字,其中多篇部获奖并搬上了银幕和银屏。1985年步入影视圈,先后自编自导各类题材的影视剧40多部,其中多部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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